有一种病叫你无法说谎

灰太狼 2022-08-14 03:38 157阅读 0赞

作者 李清晨   
《豪斯医生》（House）第5季第17集：

作为出版社编辑的剧中人Nick Greenwald在其公司签约作家Tim的新书巡回宣传酒会上，非但对其作品毫无溢美之词，反而大唱反调，将整个场面搞得十分尴尬。俗话说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哪有当众砸自己招牌的道理呢，正当观众如坠云雾之时，Nick忽然出现鼻出血，继而晕厥被急送到医院救治。

我们大概都见过因意识状态有问题而说胡话的人，Nick却在绝对清醒的时候也“不会说话”——他居然罹患了一种只能说真话的怪病，想“言不由衷”都不行。

这令格雷戈-豪斯医生 (Dr. Gregory House)的助手想到了发生在19世纪中叶神经科学史上著名的Gage事件：一个很受人尊敬的好工人Phineas Gage在前额受伤之后居然性情大变，成了一个暴躁下流的家伙。该事件使人们认识到了额叶皮质对人行为和情绪控制的重要性，Phineas Gage的名字因此永远留在了医学史上，以至于多数人反而忘记了报道该病例的医生John Martin Harlow。

Nick会不会也是同样的情况呢？

经头部的磁共振成像（magnetic resonance imaging，MRI）排除了这一猜测，而且Nick也没有明确的外伤史。

患者入院时既有晕厥又有鼻出血，莫非是鼻腔的肿瘤转移到了大脑，以至于同时出现这两种情况？

由于鼻腔内的肿瘤可向上侵袭颅底破坏脑神经，豪斯提出这样的可能也在情理之中，可故事才刚刚开始，答案显然不会这么早就被揭示——鼻咽镜的检查将这一猜测也排除掉了。

还是回到其主要症状的情绪人格改变上来吧，除了外伤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可能了呢？

1937年Papez提出大脑边缘系统内存在参与情感行为活动（包括性活动）的环状通路，但后来仅发现此环路中个别区域与此密切相关，比如扣带回（大脑突出的部分叫回，凹进去的部分叫沟，扣带回是边缘系统的一部分）。

对Nick进行脑部基线活动扫描，果然在其扣带回上发现了病灶。

编剧借剧中人Nick之口说出了男人对美女最真实的想法——所谓我很欣赏你的人格，不过是我想跟你上床的另一种含蓄的说法而已，可惜胸大无脑的美女们似乎总是更喜欢前者。可倒霉的Nick已经无法掩饰其内心真实的想法了，在行脑部基线活动扫描之前，他直接对美女医生Remy Hadley（又称作“13”）说：“想象你裸体的样子真令人兴奋”！……不明就里被豪斯呼来的丽萨-库迪 （Dr. Lisa Cuddy ）也被Nick调戏了一番：“啊，如果我不能同时跟你俩上床，我宁可选择你！

一向愤世嫉俗不会巧言令色的豪斯居然巧借这样的方式向女院长谄媚：“你总认为我对你品头论足是胡言乱语，你看，那个只会说实话的家伙在年轻的美女13和40岁的你之间居然选了你。” 库迪假装不悦，电梯门关了，门缝里风韵犹存的女院长笑黡如花。

剧情至此，谜底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了。Nick对美女赤裸裸的调戏不仅可以理解为其无法控制自己的语言，也可解释为由于其边缘系统出现了问题，导致他性行为的调节方面也出现了异常。

理论上交媾本身是由一系列的反射在脊髓和低位脑干中进行整合的，但伴随它的行为成分、交媾欲望发生在两性间一系列协调的顺序性调节，在很大程度上是在边缘系统和下丘脑进行的。Nick显然是想隔着锅台上炕，省却复杂的人类性活动中特有的中间步骤，以期速战速决。

我以为我已经猜到了答案，于是开始向跟我一同看此剧集的几个人讲解剧情背后的医学原理，一个完整的逻辑链条貌似已经形成：由于Nick扣带回有一个病灶，影响了其边缘系统，因而导致了他的晕厥和人格改变，鼻出血很可能是偶然的同时伴发，不然如何能在最初把House引向歧途呢。

神经科医生泰勒·埃瑞克·弗曼（Dr. Eric Foreman ）根据病人扣带回上的病灶，提出了神经系统结节病（neurosarcoidosis）的诊断，并建议以激素治疗。

可如此治疗的结果是不但没有缓解病情，相反却引发了一系列危险的情况：肾衰，肺水肿，心脏停跳，高热，重症感染……当这些危险情况逐一经对症处理获得缓解之后，进一步的诊断与治疗却陷入了僵局。

病因究竟在哪呢？

病人的多个器官和系统出现问题，是内分泌系统出现了问题么？糖尿病？经糖耐量试验之后，血糖没有相应升高，糖尿病也被排除在外了。几种消化道的恶性肿瘤也先后被排除。

那么将扣带回上的病灶切除如何？

可又有什么人敢在这个如此接近生命中枢的地方动手术呢！更何况诊断亦非百分百明确……一旦手术失败轻则失去重要功能重则一命呜呼，见好就收维持现状吧。用监护室医生罗伯特-蔡斯（Dr. Robert Chase）的话来说，不就是“嘴巴臭”嘛，甚至根本不算什么病。

当痛苦万端的Nick被告知这个情况以后，却坚决要求手术。由于他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以至于从同事到爱妻均已被其伤害，连其可爱的女儿亦未能幸免。长此以往，所有的人都将离他而去，即使暂无性命之虞，但已活的了无生趣了。

“我要赢回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哪怕是有死亡的危险，我也要做手术，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

怎么办？

这是编剧抛给所有观众的问题。

对于医生来说是只求医疗安全罔顾患者的生存质量，还是为了满足患者的要求冒险手术？将心比心，假如你不幸罹患此疾，你又将如何抉择？

哪个医生会如此恋战呢，见好就收的结果至少不会比维持现状更坏。

如果故事就这样结束，最后一个镜头肯定是Nick离去时忧伤而孤独的背影。

可豪斯却不负众望地选择了冒险一试，他说服了罗伯特·蔡斯，请其邀请他导师来做这个手术。

术后，那些致命的或其他严重的并发症并没有在Nick身上发生。正当大家都以为问题已经解决的时候，Nick在恢复说话能力之后却张口就令他的妻子痛苦不堪。

冒死做了手术，问题依然没得到解决。

Nick应该是痛苦到了极致，观众们怕是也濒临崩溃了，病根到底在哪里呢！

助手们不得不采取大海捞针的办法对Nick进行全身扫描，结果只发现了胸膜肿瘤等貌似不相关的情况。豪斯则干脆逃离了现场，陪好友詹姆斯-威尔森医生(Dr. James Wilson到外地去见其患有精神病离家出走多年的弟弟。

威尔森认为弟弟的出走与自己有莫大的关系，并从那以后就苛刻地要求自己做一个好好先生，而豪斯则认为威尔森是对偶发事件反应过度了。

反应过度？等等……威尔森身在曹营心在汉，“反应过度”四字一出，仿佛在诊断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时，出现了柳暗花明。

一个明晰而且确切的诊断思路出现了。

在对Nick应用激素的时候患者本应该出现一过性的高血糖，可患者即使在做糖耐量试验时亦未出现高血糖，那么也就是说，患者体内有某种情况在对抗糖皮质激素的作用，维持着低血糖。是什么能导致患者的低血糖呢？

同威尔森的闲聊令豪斯想到了非胰岛细胞肿瘤性低血糖。

1930年Doege 首次报告了１例由胸膜纤维肉瘤引起的低血糖症病人，在手术切除肿瘤后，低血糖症状得以改善，3年后肿瘤复发伴随严重低血糖症的发生，称为Doege－Potter综合征。此后陆续有不少关于胰外肿瘤引起低血糖的报道，并逐渐提出了非胰岛细胞肿瘤性低血糖（NICTH）的概念。

豪斯断定在Nick身上发现的胸膜肿瘤应该就是胸膜纤维肉瘤，如此一系列的症状均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了。他了拨通电话，开始跟助手们分析病情并下达指令。威尔森则被晾在一旁，唯有目瞪口呆：“我们不是在谈我弟弟么？”

豪斯认为这个胸膜纤维肉瘤纤维瘤引起了肌体的免疫系统过度反应，造成多器官系统的免疫损伤，导致了包括脑部损伤在内的一系列症状。因此只要将肿瘤完整切除，就可彻底解决问题。

最后，Nick又变回了那个快乐的“伪君子”，夫妻重归于好，皆大欢喜。

为什么免疫系统会伤着自己呢？“免疫”通常被认为是对人体有益的，经常有人问：如何能提高免疫力呀？似乎免疫力强大，就能远离疾病了。其实，好多疾病就是由于引发了机体的免疫应答，才导致的损伤，肝炎，肾小球肾炎都是如此。有些感染了肝炎病毒却没有发生肝损害的，恰恰是由于病人的免疫系统出现了问题，没有对肝炎病毒的杀灭作用，也因此避免了对肝细胞的损伤，这也就是所谓的“无病携带者”。

只可惜，由于免疫系统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只把“非己”的细菌病毒等视为入侵者，因此体内发生的肿瘤通常无法引发强大的免疫反应，极个别的情况，肌体的免疫系统发现了肿瘤细胞，在对其杀伤的过程中，肿瘤却另有逃避免疫的机制，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倘若肿瘤能引发有效的免疫应答，那么也许肿瘤就不那么难治了。

因此，区区一个胸膜纤维肉瘤是断然无法掀起那么大的风浪的。不过，这丝毫不影响我们对这个故事的喜欢。为什么一个只能说真话的人，在当今世上是无法生存的呢？想必这是所有观看本集的朋友们都在思考的问题。

(修改后的版本发表于《南都周刊》31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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